钟末然像鱼一样的鱼

钟末然 在我眼里，庄文首先是诗人，然后才是摄影家或其他身份。

最近，他把一组 鱼 系列画呈现在我眼前，我甚感讶异，原来他还画得一手这么 邪乎 的画。

我是读过他的一些诗歌的，也看过他的一些摄影作品，现在，再把眼前的这些 鱼 ，与它们重叠交汇在脑中的时候，不由想起他的诗集《那只汉字一样的鸟》，那里面的诗似乎也有一点点儿 邪乎 的气质，其中一首很契合我对他 鱼 的一种艺术感觉：

我们安放着木头脑袋

一只老手是我的，灰白地

伸出某种想法

那只汉字一样的鸟

撇着翅膀

戏味十足

五花八门地喜欢自己

桌上的抹布阴晴不定

很多事物明摆着

隐约在发生之前

--《我们安放着木头脑袋》

木头脑袋旁，一只灰白的老手伸出了某种想法；像汉字一般的鸟，摆出五花八门的姿势，还有一些影影绰绰捉摸不定的状物。这些稀奇古怪，甚或不合情理的东西揉杂在一起，给我的感觉，不仅仅是庄文精心布阵的有着画面感的语言，而且在精微的细节中似乎有着某种隐喻的暗示，试图牵引我去抵达它的画外之音--现实的，抑或是梦境的，但一定是有所现实寓旨的。

庄文画的 鱼 与 那只汉字一样的鸟 一样，是有言外之意的。仅从外形着眼，这些似鱼非鱼、却绝对是鱼的 像鱼一样的鱼 ，它们无一例外都有鱼的面貌，却并非全是鱼的形质，而被庄文赋予了其他一些特质，庄文命名它们的题目也有点长：《我们为什么一起去远方》、《有一种性感叫我又胖了》、《布鲁斯是不是就那么一点蓝》等等，这些鱼非鱼，已超出作为 鱼 的本来生物面貌，而与人的感知世界相通、有着各自寓意的鱼。

例如《我们为什么一起去远方》，一只外形像动车一样的鱼，承载着形态各异的乘客正疾驰着，通身发出浪漫的紫。但在鱼头处，我看到一只游弋的墨绿色鲳鱼，它的旁边有两个人头，一个微闭双眼，神态安详地朝下横卧着，另一个则竖立着，却似深陷梦厣中。车身上，还有一只兔子状动物，正贴着车皮往上爬，另一只狼头狐尾状动物则龟缩着。应该说，这只动车鱼初看平平，像正在进行一次美好的远行，然细看却有玄机，其细节暗示的，或是听天由命的意味?就像电影《雪国列车》一样，我隐约觉得庄文对现实社会是有话要说的，只是他不像在诗歌中用语言来表达，而是运用了超现实主义绘画的某种表现方式，来达到他对现实世界的一种诉求。

类似的，如《一只公牛鱼肯定不简单》，这只公牛一样强悍的鱼，有着蓝色的、深邃的大眼睛，但这大眼睛却是一头小鱼的形状；奇怪处，是这小鱼的尾鳍，竟连接着一个男人的眼睛，成为他的眼线，而这男人圆瞪的眼睛似正通过小鱼的尾鳍，在窥探公牛鱼所看到的外部世界。这样的细节环环相扣，就像一篇微小说，内里有一种超现实的场景，离奇却可信。

又如他的《山居方见日出月升》，是我喜欢的，其突出的鱼眼和獠牙让我相信，这是一只凶猛的鱼。但鱼的通体采用的是水墨的笔法，前半部淡蓝如鳞片者，似海天的颜色，有薄云在飞，有绿荫在动；后半部浓墨如寂静夜空者，一块草青的顽石，在一片赤黄的映衬下，分明渲染出动静分明的两个世界，然它们相依相附，互为融合，看起来竟是一片难得的沉潜的静。在这幅画中，我是确实感觉到了只有水墨世界才能抵达心灵的那种安宁与祥和。

我非常好奇，庄文何以有这样的奇思妙想，画出这一系列既不同于传统国画，又不同于我们常见西洋画的 画 ，庄文回答得简单，说自己的画 四不像 ，乃 混搭 也。

我知道，这是庄文的谦逊。

庄文说，他已过了老老实实画画的年龄，现在最需要的，是用书生狂放的想象，去表达欲说还休的味道。然何以画 鱼 呢?庄文说，他画鱼只是潜意识里，对鱼这样的载体有着特别的亲和感， 海吐出空洞的鱼/一只纸上的鱼/虚拟的大地一片雪白/鱼的姿态优美无比/它是花的哥哥/花触摸剩余的时间/鱼复活在永恒空间 。这是他很早以前写过的一首关于鱼的诗，在他的感觉中，花很美，鱼更美，花会凋谢，鱼却似乎能永远活着。

庄文的家乡靠近海边，从小伴随他长大的，就是各种各样的鱼。对他来说，鱼就是他与生俱来的影子，无须作任何研究，亦不必刻意对应地去寻找，只要把握它的形状，随着自己漫无边际地想象，下笔就成鱼。所以，他画的鱼，是他想象中的鱼，是他诗性世界中的鱼，而不是简单描摹自然界中的生物鱼。

我想这就是诗人庄文和画家庄文的统一了。

深知庄文的评论家邱景华先生说，庄文 不像多数的同代诗人那样，追随着当代诗潮相伴相生，共同成长，所以比较容易为同代的诗界和读者所关注和认同。他独树一帜，从绘画到诗歌，写的又是超现实主义画风的诗，所以在当年未能引起关注，虽然他那奇诡的想象力和语言的魔力，显示了他不平常的诗才。但他能甘寂寞，即便是成为诗界的旁观者，也没有停下在寂静中前行的脚步。他的 和灵感，没有受到挫伤，他一直坚持走自己的艺术道路，默默地前行探索。 确实，这位跨界诗人艺术家，写诗有三十多个年头了，诗的数量并不多，也看似平常，但每一首诗，只需认真去品味，就会品出不一般的味道来。这也正如他的这些画和他的摄影作品，经这些年揉合，也就揉合出只属于他的独特味道了--庄文的味道。而这其中，心态很重要。庄文说，他这样东一榔头西一锤，每一段时间，有什么心情就尝试着做些什么，但并无非做不可的事，他的生存不靠这些，所以没有压力，也就能比较轻松地介入日常生活，很生活化，所以坚持了下来。

应该说，在这喧嚣的、浮躁的世界，诗人或曰艺术家庄文是我所敬重的。在他的诗歌中，同样有一首诗，我感觉非常形象地概括了我对他艺术人生的某种理解，或曰是他对自己艺术人生的某些感悟，摘录其中一节，这便是《我的色是真的色》：

亲爱的这是

一条最伤的心路

隐名埋姓也好

天方夜谭也罢

我带自己来

我的色是真的色

一切如你光芒

我已锦簇花团--